新至善村(二十六)
上文说到我父亲金先杰没随北大返回北京,1946年7月,他接受了贵阳师范学院的聘书,去了贵阳。情形是这样的,从1945年起,父亲除在昆华工校兼课外,还在昆明的中法大学兼课,被中法大学理学院聘为讲师,中法大学是民国初年由蔡元培在北京发起和组建的一所大学,1940年也南迁到昆明,1946年中法大学也要回北京了,父亲一下就丢掉了两份教书工作。这时,他在贵阳师范的北大同学推荐他到贵阳教书,贵阳师范聘请父亲为副教授,父亲一心想离长沙近点,便同意了,于是,一家三口去了贵阳。 贵阳市师范学校是贵州省建校历史最长的师范学校,创建于清光绪28年(1902),学校地处贵阳市中心区,是在清贵阳书院基础上建校的。到了贵阳师范,母亲陈惠霞意外的遇见了同在广东卫校学习过的一位同学,她在贵阳师院医务室工作,母亲好不高兴,正愁没地方住,一家三口就在她同学家住了几天。 我哥哥金泽渊那时只一岁半,母亲要带他,无法去工作;再则,刚到贵州,工作也不好找,住所也无有;还有,母亲离家有9年了,她想回广东看看,所以不想在贵阳多呆。父亲离开长沙也有七八年了,祖父在1945年去世的,日本投降后,恢复了通信,父亲才知道祖父在长沙去世的消息,父亲远在昆明,不能回家奔丧,很是悲伤。在贵阳正值暑假期间,他就利用这假期带母亲回长沙给祖父扫墓,看望祖母,还顺便送母亲回广东探亲。他们在贵阳呆了不到一个星期,就乘长途汽车去了长沙,途中经过贵州的玉屏县,玉屏以生产箫笛驰名中外,玉屏箫是箫中珍品,在国内外都享有盛名,父亲买了对箫带给祖母,祖母会吹箫,也教会我父亲吹箫,这对玉屏竹箫我家至今还珍藏着。 我父亲家老屋在长沙安沙,我曾祖父(嗲嗲的嗲嗲)是位清末秀才,开教馆(私塾)谋生,祖父曾在清末安徽铜元局当过差,辛亥革命后,改朝换代了,就回湖南老家,用积蓄在安沙置田购屋,成家立业,我祖母是浙江周氏,能识字舞墨,还会吹箫。当时祖父家的是有九口人,曾祖父、祖父、祖母、父亲的两位叔父,父亲他们三兄妹及一堂兄,家中开支较大,所以祖父也继承曾祖父开教馆的事业,出来办了两所小学。一所就办在长沙营盘街金氏祠堂边,叫金氏小学,祠堂周围住了不少金姓人家,学生大部分都是金姓的。父亲从小就跟随祖父住到营盘街上,四岁就在祖父办的金氏小学读书。营盘街始建于南宋,以辛弃疾军营所在此处而命名的,历代长沙城的军队都驻扎这里。 我小时候,父亲曾同我讲过他在营盘街的故事,老营盘街只是条麻石巷,没现在宽,那时他只三四岁,由我的伯伯(比他大两岁)常带他在巷子里玩。一次,巷子里突然来了一队骑着马的巡防兵,他们兄弟俩站在街中不知所措,那些马匹却没停蹄,依次的从他俩头上跃过去,没碰他们半跟毫毛,路人都看得目瞪口呆,那马真训练有素。 抗战时期,因战乱,祖父祖母回安沙乡下居住,抗战胜利前夕,祖父不幸病逝,只祖母一人仍住在安沙,父亲带母亲千里迢迢来长沙,只见到祖母,祖母给我母亲的见面礼是一个金手镯。父亲早有在长沙城里建房子把祖父母接到城里住的打算,眼下见到祖母孤苦伶仃,更把建房当成回事了,再则,自己如能回长沙来也有个落脚之处,于是父亲拿出毕生的积蓄,委托他的一位表哥在营盘街上帮他建一座住房。那时营盘街金家祠堂的地皮是属金氏家族的,只要是金氏成员,就可在那里建房,钱得自己掏。 父亲的这些积蓄,都是省吃俭用攥下来的,在昆明他除在西南联大当助教一份收入外,一直还在外面兼有一份教书工作,在昆明的后两年,兼昆华工校和中法大学两份教书工作,中法大学聘请他当讲师,加上我母亲的工资,一共有四份收入,是相当不错的。但父亲和我母亲在昆明多年,从没添置过一件衣服,也不上馆子的,昆明的过桥米线那么著名,他俩都舍不得去尝,为的是存钱建房。父母亲的这些积蓄建房还不够,父亲把祖母刚给我母亲的那金手镯也卖掉,我伯伯也凑了一些钱,才勉强够上数。 父亲母亲在在长沙只呆了十来天就去了广州,我母亲有九年没见到她的家人了。外公他们一家在广州沦陷时躲到澳门去了,舅舅也在澳门做起了生意,抗战胜利后,舅舅把生意做到广州,也把外公、外婆接到广州住。我父亲在广州拜见了外公外婆后,安顿好我母亲和哥哥,只身赶回长沙来,筹建建房一事,尔后回贵阳,贵阳师范学院也快开学了。 父亲独自一人在贵阳师院教书,在贵阳师范他只两个熟人,一个就是介绍他来的北大同学,另一个就是我母亲在卫校的同学,这位卫校同学的先生是该院数学系系主任,北方人很豪爽,常邀我父亲去他家吃饭。贵阳师范学院不大,父亲的教学任务不多,他又想外出兼课,便托这位数学系主任帮忙,他介绍我父亲去贵州大学兼课。 贵州大学不在贵阳城里,在贵阳的城郊花溪镇上,父亲是每星期一次去贵州大学兼课,在那里先认识一位北大校友方敬,他是贵阳大学外语系副教授。方敬是四川人,1939年从北大外语系毕业的,比父亲低两届,也参加过“一二.九”运动,谈起了北大的往事,一下就接近了。方敬又介绍父亲认识另一位在贵阳大学的北大校友何佶,何佶是贵州大学历史的副教授,是安徽人,1935年入北大历史系学习的,也比父亲低两届,毕业后受聘于贵州大学,何佶经常与我父亲交谈,谈得最多的还是在北大读书时的情形。1947年暑假,我父亲受聘于南宁师范学院,离开了贵阳,何佶几乎与我父亲同时离开贵州大学的,何佶去的是台湾师范学院当教授,之后失去了音讯,父亲以为他留在了台湾。 解放初期,父亲从人民日报上看到,何佶已改名为吕荧,是山东大学中文系教授、系主任,也是《人民文学》出版社编辑,还是美学界“美在主观”这一派的代表人物。后来父亲也获悉到方敬在贵州大学时就是地下党员,解放后在在西南师范学院也担任教务长,还长期担任四川省文联和作协副主席,重庆市文联和作协主席。 类似这种失去了联系,后又从报上见到的人不少,如父亲在昆明工校兼课时,有一位兼数学课的老师叫汪志华,他是1943年从西南联大数学系毕业,受聘于云南大学。父亲和他一道都加入了云南省科学教育会,同入会的还有唐敖庆等,因为昆明工校的校长李洪漠是该会会长,在他手下做事不得不加入,所以,他们三人即是校友,又是同事,还是会员,交往较多。父亲只知道在昆明的“一二.一”运动中(见上篇)汪志华表现积极,1946年西南联大结束后,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?解放后也是从报上得知他是中国科学院筹委会成员之一,成为中科院的早期领导。 我母亲带着我哥哥住在广州的外公家,做惯了事的她,整天带人也感到无聊。半年后,我哥哥早已断奶了,可以托付我外婆带了,她就出去找事做,事情没找到,却看到助产职业学校办培训班的广告,为充实自己,她去报名了,学了一年就毕业了。这已是1947年7月了,父亲也结束在贵阳师范学院教学,准备去南宁师范学院应聘,来广州接我母亲和哥哥一道去南宁。
父亲和母亲的结婚时的照片(1943年),父亲穿件长衫。
父亲28岁,母亲23岁。
这是1946年5月,父亲与昆华工校高31班同学的合影,前排右一是我父亲,仍穿着那件长衫。
我母亲陈惠霞(后排左一)在广州助产士学校的毕业照,于1947年7月。 |